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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臂刀客

更新时间:2024-03-29 05:56:49

无臂刀客

刀客是游睿的职业。收钱,杀人。虽然他并不喜欢钱,也几乎不用什么钱。他收钱仅仅因为自己是一个刀客,钱是这个行业里唯一能证明身份的东西。游睿开的价钱通常都很高,因为他的活做得漂亮。

游睿做生意有一个规矩,不杀女人和孩子。生意一直做得很顺利,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。他也从来不留下麻烦,对得起他们付的价钱。但这次例外。

在沙漠中,游睿遇到了人生中最难的一笔生意。那个人的刀很快,这让游睿不敢有丝毫闪失。从早晨一直斗到日暮,那一刻黄沙满天。他看准机会挥出一刀,同时一道白光也向他飞来。游睿最后还是完成了生意。游睿看见对手的头滚落在黄沙里,血和夕阳混成一块,还有自己的右手。游睿觉得很痛,原来痛是这种感觉。随后他倒在黄沙里,沙子迷住游睿的眼。

当他醒过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屋子里,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很刺眼。游睿用力坐了起来,右臂的伤口被包扎起来,那是一块女人的绣巾,有淡淡的香味。

女人?

在屋外游睿见到了那个女人,她一身红衣,头发被风拂在脸上。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,游睿一步也移动不得。她的脸很美,是那种女人的美,像带着露水的桃花。游睿觉得有些口渴,舌头很干。

有酒吗?

她把游睿带到堂屋里,给了他一坛酒。酒很特别,有淡淡的甜味,一口气就喝下三碗。

那个人是你的仇人?

不是。

少了一只手会怎样?

还好,只是我的生意以后会多些麻烦。

你是干什么的?

我?替别人解决麻烦。

她不再说话,眼睛望着外面,深邃而空洞。游睿喝着她给的酒,打量着这个救了他的女人,她就像这片沙漠一样,总是让人看不清里面的东西。不知道为什么,游睿觉得这个女人很特别。

游睿和这个女人在沙漠里一住就是十天。在他看来,这始终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,可它确实发生了。世界上的东西就是这样奇怪,你很难把它们都想通。一个刀客为什么要和一个女人在一起?他不知道。

游睿的伤好得很快。师父告诉他他当初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冻得全身乌青,你生来就是做刀客的料,刀客要有九条命,这是他常常对游睿说的一句话。

你为什么救我?

我并不想救你,那天你倒在沙漠里,让我想起一个人。

谁?

很久以前我救过的另一个人。

你一个人住在这里?

对。

为什么要住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沙漠?

我是在等一个人。

谁?

与你无关。

她很少说话,总是默默地望着远方。游睿一直很想知道,她笑起来会有多好看。当然,她从来不会对他笑,也许在她眼里,游睿和这片沙漠一样,不曾引起她的注意。

沙漠里的夜晚风总是在不停地呼号。每到这时,他会盯着摇曳的灯火沉默不语。隔壁传来女人低吟的歌声,凄婉,悠远,像沙漠里呜咽的胡笛。

睡不着的时候游睿反复在心里问着这样的问题,自己是一个刀客,而她是谁?为什么遇到她,又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?游睿一直无法回答这些问题。当他困惑的时候,只好喝酒,还有就是看着她的脸。游睿发现自己开始容易醉了,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她的脸。

第十一天晚上,沙漠里出奇的安静,风不知道去了哪里。月亮从乌云里钻出来,给沙漠镀上了一层银色,看上去就像雪一样。游睿忽然想起了师父,想起他让游睿在雪地里奔跑的场景。师父曾说过,做一个刀客就不能停下来,否则你就会死。

那我现在为什么停下来?

想到师父让游睿很伤感,他最后死在一个女人的怀里。游睿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和一个女人一起走,他说他累了。师父去世的时候像个孩子一样依偎着那个女人。血从他的胸口涌出来,把他们两个人都染成了红色。游睿抓着师父颤抖的手问他仇人是谁,他笑着摇摇头,没有仇人,是我自己要停下来。

隔壁的歌声止住了,很久没有再响起。游睿望着月亮,却忽然变成了她的脸,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

游睿起身轻轻踱进她的房间。她俯在桌子上,就像一只红色的鸟,轻盈却又疲倦。桌子上堆着很多酒坛,在灯火中发出暗暗的光。

他想把她扶到床上去。游睿伸手触到了她的头发,它们像丝一样光滑。心突然一紧,游睿看到了头发下面她白皙的脸。撩开头发,她安静地睡着,脸上却挂着泪痕。游睿的手颤动着触碰她的脸。她的脸很凉,但充满了弹性。

给我一坛酒。她忽然睁开眼睛,看着游睿。她的声音很柔弱,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。游睿很惊恐,手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。

给我一坛酒。

游睿回过神来,转身去堂屋拿酒。

她伸手过来接酒,却抓住了游睿的手。他惊奇地发现原来她的手那样滚烫,一股热流激遍他全身。游睿顺势把她拉进怀里,她的身体起伏着,能感觉到她的呼吸。游睿试着撩开她的衣服,她没有拒绝。她的皮肤像玉一般光滑,游睿呼吸着她的体温,把她深深地勒进怀里。

第二天游睿醒过来的时候,昨晚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。她一直热烈地亲吻着他的身体,却叫着一个男人的名字。

师父曾经说过,做一个刀客就不能接近女人,游睿终于还是没能做到。

她倚在屋外的栏杆上,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。一切就像场梦一样。游睿不知道她是否记得昨天晚上的事,可游睿无论如何都应该离开了。

我的伤好了,该走了。

她没有说话,只是点点头。

你救了我,我不知道怎样报答你。

我说过我并不想救你。

可事实上你救了。

无所谓。

如果,我说我想带你一起走,你会答应吗?

不会。

为什么?

你不是我要等的人。

游睿带着自己的东西,一把刀和对一个女人的记忆,离开了那片沙漠。游睿觉得很痛,不是师父死的时候那种痛,也不是自己失去右手那种痛,这种痛来自心里,若无其事却又无比深刻。原来痛是这种感觉。

游睿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出色的刀客,因为他开始变得犹豫,变得不再果断。以前他眼里的世界很简单,杀该杀的人,收该收的钱,走该走的路。可现在,因为一片沙漠,一个女人,游睿不再清醒。

尽管如此,游睿还是继续接了一笔生意,雇主正是她。

当游睿走到屋外准备离开的时候,她忽然说: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。既然你替别人解决麻烦,那就帮我一次。她拿出一支金钗。不知道够不够,我只有这么多。

游睿看着她,她的眼神很闪烁,似乎想避开什么。

你救过我,这个价钱很高了。你想杀谁?

江南的景色是细致的。走在湿润的空气里,游睿又想起了那片沙漠和那个女人。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会回到那里,可以确定的是它们会一直存在于自己的心里。

来江南是为了杀一个人,是沙漠中的女人委托的生意。

这是一次奇怪的生意。

游睿在一片小桥流水间找到了他要找的人。

男人正握着一个女人的手教她作画。他风度翩翩,眉宇间有股英气。那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衣,不时地咯咯笑着。游睿觉得她的脸有些熟悉。

男人发现了游睿,他似乎皱了皱眉。游睿慢慢地走过去,手中的刀紧了紧。

男人让女人停下手中的画,说起风了,要她回去拿件衣服来。女人奇怪地望着游睿,忐忑不安地走开了。

他示意游睿在石凳上坐下,看了看游睿的刀。

你是来杀我的?

是。

是她让你来的?

这个你不用知道。

男人忽然笑了笑,安然地理着自己的衣角。

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,我了解她,该来的终究会来。

你知道她会杀你?

当然,她恨我。

其实她很爱你。爱和恨有时候是很难分得清楚的,它们都会让人疯狂。

游睿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他面对死亡的坦然出乎他的意料。以前游睿见过无数次这种情况,将死的人,要么痛哭流涕,要么垂死挣扎。可他,是这样的平静。

你可以很容易就杀掉我,甚至比你想的还要容易。但在你杀我之前,我们可不可以谈一笔交易?

什么交易?

我的妻子,就是刚才穿白衣的女子,是雇你的人的妹妹。

游睿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一见到那个女人,就觉得有些熟悉。

七年前我们来到这里,以为可以忘掉以前所有的事。她之所以要杀我,是因为我当年负了她,选择了她的妹妹。

你为什么负了她?

有些东西是根本没有选择的,我忠于了自己,也就负了她。

那你到底想和我做什么交易?

我知道杀人是你的职业,但我求你,可不可以放过我妻子?

这不是问题,我从来不杀女人。

谢谢。可我死了之后,我妻子一定会丧失理智。

你想说什么?

我家里留着一些钱,你可以把它们都拿走,这算是我开的价钱,你帮我杀掉雇你的人。

我为什么要帮你?

你不是帮我。就算你不接这桩生意,我妻子也一定会为我报仇。我欠她们姐妹很多,不想看见她们自相残杀。你今天来了,我们三个人就一定都要死。我和你谈的是交易,反正对你来说,死不死人,死几个人,都没有关系,你只要能收到钱就好。不是吗?

我考虑考虑。

风吹了起来,拍打着游睿的脸。那个男人依然平静地看着游睿,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。游睿又想到了那片沙漠,想到了每天望着远方的她,想到她在游睿怀里叫着的男人的名字。而眼前这个男人,丝毫没有将死的恐惧,游睿在想也许死亡对他来说是种解脱,是种偿还。远处一道白影跑来,游睿感觉到了她的急促。拔出了刀,用力挥了出去,血立刻溅起来,游睿听到了女人的尖叫。

但倒下的不是女人,也不是那个男人,只是一只手臂飞扬出去。那是游睿的左手。

不久之后,在一片沙漠里,一个红衣女子收到了一只手臂,那是一个男人的左手。她看着那只左手,忽然放声大哭,哭声异常凄厉,传得很远很远。女人哭了一天一夜,第二天就离开了那片沙漠,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。

而江南的一座山间小院里,一个白衣女子紧紧依偎着她的男人。男人深情地吻着她,然后他们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。夕阳下,鸟儿开始归巢,它们欢快地叫着,兴奋而幸福。

几年之后,北方的一个乡村里住进了一个陌生人。他没有手,干不了农活,常常一个人坐在家门口抽着旱烟。村里人时常接济他,当他们问他以前是干什么的,为什么会没有双手的时候,他却总是嘿嘿地笑着不回答。

他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刀客游睿。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,常常回想他的一生。想起自己的师父,沙漠里念念不忘的她,还有那对相爱的男人和女人。游睿的刀压在柜子的最底层,世界只有它可以证明游睿曾经是一个刀客,一个很出色的刀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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