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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是我的欢颜

更新时间:2024-04-20 10:23:21

童声第一次在电话中听到他的家人在他背后叫他张飞时,禁不住笑出了声。这个名字对他可真是太贴切了,倔头倔及,粗心大意,于是以后她也只叫他的这个小名了。

你是我的欢颜

西北夏天的午后狂风突起。童声坐在哥哥的自行车后座上,呆呆地平视前方,突然问,你说他们会离婚吗?我希望他们离婚。哥哥不说话,使劲蹬车子,过了几分钟,闷声闷气地回答她,你好好念书吧,别胡思乱想。热热地黄沙迎面扑来,眯住了人的眼睛,那是停留在童声记忆里关于10岁的画面。爸爸妈妈的争吵是童年的梦魇。许多个深夜,她被他们房间里极轻微地说话声惊醒,一颗心顿时悬起来,她怕啊,怕那两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。那些个压得人喘不过来气的黑夜,天,是怎么一点一点变亮的呢?第二天早上怒气冲冲的爸爸给他们一人两块钱,让他们去买面包。课间休息时童声暗自庆幸,学校里没有人知道爸爸妈妈昨天夜里吵架了。

她的家在没有争吵的时候是很幸福的。哥哥爱好集邮,那时工资很低,妈妈总能每个月给他十几块钱去买邮票。爸爸常检查他们的学习,教育他们如何做人。有时下班了他会给童声带零食回来,他宠她,纵容她的性格发展,以至于后来他对她的任性也无可奈何。她惟一的爱好就是看书和画画,在教科书的空白处和演草本上画“大美人”,妈妈叫做“妖精”的东西,它们都长着一双没有表情的眼睛。

童声17岁时爱上了张飞,是爱,不是喜欢。没有什么理由,她知道她必须去爱一个人。因为你爱一个人,那个人也会回报给你爱,那么你就不会再孤孤单单,不会再害怕了,童声就是这样想的。爸爸妈妈还是在深夜里关紧了门压低声音吵架,哥哥比她大4岁,已经去南京上大学了。他常给她写信,每封信里都夹着她喜欢的明星贴画,他用俨然已是长兄如父的吻给她大讲“人生的哲理”,他们都觉得这样很好玩,乐此不疲。

张飞在高三转校来到她班上,第一眼见到他,她的直觉小声说,这个人跟她一样内心不快乐,这就足够了,别的她不去管了。17岁的她外表冷漠,内心却充满了狂热。冬天的一个晚上下了晚自习,她悄悄叫张飞出来,已是夜里10点了,她和他开始在空旷的操场上散步。辽远深蓝的天穹中,稀稀朗朗的星星冷冷地注视着两个清纯少年。走了一圈又一圈,童声说啊说啊,好像把从小到大的事都说给他听了。她必须这么做,她需要有人听她说话,她要心像阳光照耀下的白帆那样睛朗,她要爱,无穷无尽的爱。那样清冷的冬夜,其实早已预示了以后的悲哀。藏在她身后的另一个她,清醒地看到这一点,但却不去阻止。

真心地感谢张飞,过去、现在、以后,她都要对他说,谢谢!他永远无法了解他对于她的意义,他肯听她说话,她才开始对自己有信心。他至今也不知道,她有着多么严重的自卑,她从没有让他知道。

童声不愿轻待这份感情,那夜过后她再没有同张飞讲过话了。而他可以听她说话,却不能理解她,毕业后他径自去郑州上学了。童声在陕西的一所学校学习如何做一名护士。

一年后她辗转得到他的消息,下一个星期六的清晨,她满心喜悦地站在了他的面前,他一脸惊愕。

透过无数的欢笑与泪水,童声依然能清晰地看见,张飞坐在她对面低头剥粟子。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倾泻在他身上,粟子剥好后放进玻璃杯中,明天早上要是起床了他还没来旅馆,她可以先吃点东西。简单、干净,都穿着膝盖泛白的牛仔裤,是那盏灯下年轻的他们。

大概张飞不会记得他们之间仅有的这些琐碎的细节。

她一生的初初之恋啊。

童声倚着阳台的门框,斜斜看见窗外夜空低沉,那棵张牙舞爪的大树上栖了许多乌鸦。起风了,月亮在阴郁的乌云中急速穿行,星月枯树乌鸦,是凡高的狂野世界。谁说过喜欢这棵树?

刚分到外科工作的几个月,童声好一阵手忙脚乱。幸好这几年独自在外生活,比以前活泼开朗了许多,很快便和容静她们这班小护士打成了一片。比她晚来两个月的大夫林朝,岁数大她几岁,看起来要从容多了。童声最愿意跟他一起上夜班,不用大紧张,闲下来可以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埋头写病历的他说话。他们惊喜地发现大家都爱福尔摩斯和、几尔纳和卫斯理。

张飞在深圳和一家房地产公司做财务,常在晚上和同末去办公室加班。童声敏感多思,很容易为一件小事一句话情绪就变了,又不能跟别人说,直接的反应便是给张飞打电话。不管他在干什么,她把不高兴扔给他后,心情就好了。这个打电话的习惯一开始就养成了,她没有考虑过后果的可怕。也许考虑过,但是他会包容她的,她以为。她倒是从不向家人或是别的朋友哭诉,就对牢了张飞。容静日后说她“杀熟”,她想想点头说是。

童声在集体宿舍住了几个月就被请了出来,院方说住房太紧张,要先解决进修大夫的住处。恰好容静家的邻居分了新房,乐得将旧家具租给了她,因为有熟面孔在中间,价钱上打了许多折扣。容静新婚不久,快乐的小女人的状态十足,这很合童声的心愿,两个人臭味相投,一拍即合。

林朝看她拿“200”卡打电话,起初总是调侃她一番:声音同志,你对我国电讯事业的迅速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啊!他还怪声怪气地翻唱“电话诉衷情”。一个夜班上过之后,他不再拿她打电话寻开心了。初夏的凌晨,童声趴在护士站的桌子上打盹儿,“护士——”病房中尖锐的叫声几乎刺伤了她的耳膜,她冲进去打开灯,一眼看见14床的病人半躺在地上,一根带子勒着他的脖子,另一头系在床边的护栏上。她跑去拿剪刀,心都要跳出来了。林朝从医生值班室赶过来,惊魂未定地看着她。他们把瘦得硌手的病人抱回床上,这个食道癌晚期的病人黑洞一样的眼睛涣散地望着天花板,喉咙里了出微弱地喃喃:让我死。他老伴瘫坐在床边,嘤嘤地哭:你好狠啊!童声竭力镇定地说:“没事了,大家都睡吧,天一会儿就亮了,没事了。”她努力经想再说点或是帮点什么,可实在无能为力了。

她紧紧地缩在冬天外出穿的棉大衣里。天快亮了,林朝走到她身边,发现她在发抖。“童声,你怎么了?”他按住她的肩膀,她抖得像风中的一片树叶。冷啊,怕啊。那是他们工作半年后六月的黎明。

童声嘟嘟囔囔地说你又挂我电话你又挂,张飞还是啪地把电话挂了。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。他口中的原则性越来越多地体现在接她的电话上。他没有进入过她的具体生活,但他却无所不在地渗透在她的空气里与呼吸中,她的眼中根本容不下其他人了。

中午,她们在配餐室吃完饭有个开心一刻。说到家庭,童声自觉地闭口倾听。她们却不肯放过她,非逼她说出以后的千秋大计,不然就把所有人的碗都洗了。她只好说,我没有特别的奢,就想有个温暖的家。她本来想说没有争吵的家,但没说出来,一个对我好的老公,他肯宠我;她的眼睛划过八楼的窗外,有些出神了。真老土,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!容静到底没放过笑话她。童声气恼地说你又欺负我。容静说,就欺负你,怎么样?洗碗去!林朝不知何时下了手术,在桌边喝水,童声拽住他的袖子:“林朝,容静又欺负我,你要替我报仇。”他看她一眼:“好,今天下午等她干完活儿,咱们就把她从八楼扔出去。”

周末大家常出去狂欢,林朝在极慢的乐曲时才位她起来,教她两只手放在他肩上,他轻扶住她的腰,让着他慢慢地走。忽明忽暗的灯光下,他们的姿态极暧昧。童声很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放松,工作中培养出来的好朋友跟好兄弟一样。他在她的耻边一本正经地讲笑话,直到她笑得弯下腰,他反而一脸无辜地问别人,她怎么了?我什么也没做啊!童声用力拍他的肩膀:林朝你太可爱了,我要做你的女朋友。他亮晶晶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,真的吗?那你做我的女朋友吧。林朝——童声半羞半恼,这是她表示生气的惯有动作。生活原来可以这样轻松的啊!

然后爸爸妈妈离婚了。

童声只是可怜妈妈,心疼哥哥,她眼看着家没了。她没有见到他们最后一刹那的表情真是幸运。她和哥哥始终是孤孤单单的,她说不出话了,坐在床上,一双脚挂在床边,身子晃啊晃啊,想不出以后怎么办,还和以前一样啊,可是不一样了,身体内有一种东西被破坏得很厉害。脚在空中荡来荡去,陆地遥不可及。

她奇怪这次没有给张飞打电话。过了一个月写信给他,他立刻打来电话问:为何现在才告诉我?她说不出所以然。快挂电话了,她突然想起来似地很热心地说:“我们结婚吧,不用花很多钱,我们结婚吧。”他迟疑地说:“这不是钱的问题,还有好多的实际问题。”她固执地说:“我知道,可我就是想结婚。”为什么呢?她回答不出他的问题。

有个鬼在身后赶着她吗?她在任何时间找到他,会为任何小事要哭出来。她想他们快完了。

那一季流行灰色,有着这个借口,童声买了一柜深深浅浅地灰。下班后她在浴室里消磨的时间越来越长,林说他通过骑车回家的过程忘记病房,洗澡和骑车有相同的功效吧。她恍惚听说他在办理留学手续。他好似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,照常收集了漫画给她,拿自己开玩笑,讲可爱的笑话,也不管听的人反应如何。

有天早上噩梦醒来,她毫不犹豫地拿起电话,听到张飞的声音就要哭出来:“我做噩梦好可怕啊,灰扑扑地没有人理我……”他忍无可忍地咬牙切齿:“你神经病吗?大清早我刚上班你打这样的电话守来,我再也不要和你谈了,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讨厌?我怕你了,我们不要再谈了!”

好了,彻底完了。

忽明忽暗的灯光下,林朝说:“我下星期走。”她的视线游移在他身后不知名的角落:“是吗?我会想你的。”他看着她:“真的吗?”“当然,我会很想你的。”他停住脚步,目光灼灼:“童声,我爱你。”她一刻未停地回答他:“我也爱你。”他研究她的表情,还是说下去,“我是认真的,你心里清楚。”幽暗中她抬起头,“是吗?那我也是认真的。”张飞的脸一闪而过。镜片后的眼睛在做凌厉的探究,扶在她腰上的手弄疼了她,有人在看他们,她平静地问他:“我们还跳吗?”他就那样看着她,狠狠地放开手,转身走了。

童声用一年的时间适应了没有电话的生活。

她爱的,爱她的男人都离她而去,所有的事情都被她弄糟了。她想笑自己,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,颓然地躺下去,回复成还在母亲子宫内的体位。我们还能回到最起初的寂寞吗?睡梦中雷声轰隆,大雨滂沱。她孤零零地站在荒原上,看到许多熟悉的脸弃她而去,天!求你,有没有人可以握住我的手陪我在一起?求你!她喊出来了。

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,还好,一切都和睡前一样,只是黄昏了,室内一片昏暗。她起来洗脸,还有一个长夜在等着她,有人轻声地敲门,容静今天怎么这么温柔呢?谢谢她每天都过来说会儿话。童声打开门,月亮是蓝色的吗?她看见镜片后一双亮晶晶的眼睛。是错觉吗?他站在她的面前。“嗨,我敲过一次门,没人答应,容静说你一定在家,我就在外面等着了。”是他回来了回来了,狂乱的喜悦,原来梦里不是雷声,晶莹的的泪水终于滚滚而下,一直流进干涸荒芜的心田。“我是不是看起来很丑?”她问这样的傻话。他温柔地摇头,又使劲点点头。笑容一层层绽放成花,无边的喜悦在空中跳舞,诱人的菜香唱着走调的歌——夜幕已降,这次,她不会害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