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申遗风波

更新时间:2024-03-29 21:38:05

申遗风波

申遗风波

一、临时抱佛脚

东山县文化局局长叫唐乐秋。这人原来是乡镇的一个镇长,在乡下干了十几年,就闹着要回城。回城后,就被上头安排进了文化局。上班不久,唐乐秋就召开了一次全局大会。

唐乐秋坐在台上干咳几声,正打算开口讲话,可双眼无意朝台下前两排坐着的人一睃,顿时眼便直了,到口的话噎在喉咙口,喉节上下滚动着,半天也没吐出来。

干了几年,又逢到换届调整干部,上面头头征求他的意见,唐乐秋满脸正色地说:“文化部门虽然穷,谁都不愿来,其实工作蛮重要,我刚刚摸着了点头脑,还愿再干一届。”头头满意地点点头:“嗯,不错,不错,不计名利,是个好干部嘛!”

唐乐秋真的如头头说的那样,是个好干部吗?狗屁!你当唐乐秋那回在全局大会上,盯着坐在前两排的都是些啥人?那可都是文化系统的美女,正值青春年少的花姑娘啊!特别是文化馆的一个小会计,那小脸儿长得硬像是刚刨了皮的嫩红薯,水灵灵,红扑扑地,看得唐乐秋是双眼冒火,浑身燥热。

转眼间,唐乐秋就在文化局“无怨无悔”地干了六七年。这天一上班,他被叫进了县委大院。在办公室里,头头和他谈了大半天。唐乐秋一边听,一边把头点得就像鸡啄米,嘴里“唔唔唔”地应着。等头头一说完,他就倒退着走出了头头办公室。

从县委大院一出来,唐乐秋就急急地来到文化馆,见到文化馆长伍长球就急吼吼地说:“快快快!走,快跟我到周家墩去一趟接个人!”

啥人啊?值得局长大人亲自去接?伍长球怔怔地望着唐乐秋,结结巴巴地说:“这急乎乎地到周家墩干……干啥?我,我还没……没过早呢!”

“都啥时候了,还没过早?别啰唆,快上车!”

唐乐秋为啥急乎乎地要到周家墩,要接的又是个啥样人?

原来这东山县和西山县是近邻,一个太白湖躺在中间将两县紧紧相连。过去那年月,太白湖常闹水灾,湖区的老百姓无以为生,就一个个出门逃荒卖唱。久而久之,那些卖唱的小调就慢慢衍变成了一个地方剧种,这剧种就叫“南词戏”。

“南词戏”虽说是个小剧种,可历史悠久,音乐极有个性。演唱形式也很特别,演员在前台唱,后台众人跟腔、帮腔,形成一人唱众人和的场面,极富感染力。而且它的音域宽,对用嗓要求很高,要会“边夹本”——就是同时运用本嗓和小嗓,才能把唱腔唱好。所以“南词戏”的艺人当时很受人尊重,也很受欢迎。“三天不听南词腔,做事没劲心里慌。”“只要看了南词戏,做事干活不觉累。”这些话反应了当时“南词戏”受欢迎的程度。可就是这么一个倍受人们青睐的剧种,后来竟慢慢衰落,几近失传了。

近年来,国家加大了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力度,特别是还对一些古老的稀有剧种拨专款进行抢救保护。要知道,这款一拨可就是几十万啊!东山和西山两县那可都是穷得叮噹响的湖区小县,到了嘴边的肥肉谁不想吃上一口啊?最近,县里头头听说西山县也在打“南词戏”的主意,就连忙把唐乐秋找来,要他赶紧准备相关资料,抢在西山县之前,向上申报。

唐乐秋是东山当地人,当然早就知道“南词戏”。可以前,在他听来,这“南词戏”伊伊呀呀地,难听极了,根本就没有他手下的美女们唱的“把你爱个够呀,让你亲个够……”好听,心里从没把它当回事。但没想到,县里头头对“南词戏”这么重视,还把他叫到办公室,亲自交代任务。这一来,唐乐秋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。但“南词戏”想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,得有剧种传承人,还得有祥实的曲谱、文字和音像资料。要发掘整理这些资料,就得找那些老艺人记谱,录音录像。思来想去,唐乐秋恍惚记起东山县还有个硕果仅存的老艺人,名叫周来顺,家住太白湖边周家墩。所以,他一出县委大院,就急忙来找伍长球。

小车一出城,就一路狂奔。一个多小时后,好不容易来到了周家墩,可到周家一看,却是铁将军把门。

周老汉哪里去了呢?

唐乐秋叫伍长球去找人打听。一会儿,伍长球回来说:“他妈的,这老家伙到西山去了。”

“啥?到西山去了?”

“是呀,听说还是西山文化局的一个科长把他接走的。”

唐乐秋一惊:娘个蛋!莫非西山那帮狗日的抢先动手了?想到这里,他便对伍长球说:“你再去问问,西山文化局的人把他接走干啥?”

伍长球走进村里,一会儿又屁颠屁颠地转了回来说:“唐局,听说是去看个老娘们……”

“看个老娘们?那女人叫啥?”

“叫刘金花……”唐乐秋不等伍长球说完,忙把手一挥:“走,上车,到西山!”

二、西山续前缘

当年,“南词戏”最著名的老艺人有两个,一个叫“十万三”,一个叫“八万五”。其实这个怪名字并非贬义,而是意指这两人唱得好,一个值得十万三,一个值得八万五。周来顺就是当年“十万三”的徒弟。那他为啥不呆在家里,而跑到西山县去了呢?原来周来顺年轻时的恋人在西山县,她就是刘金花。

刘金花的师傅就是“八万五”。那时的“南词戏”没有女角,所有的角色全是男的扮演。年轻时的刘金花因为嗓音和扮相实在太好了,所以“八万五”才破例收下她当了徒弟。刘金花第一次登台,好多戏班都去捧场,或者说是看稀奇。

周来顺那时已小有名气。刘金花演完戏,一下场,就看见了周来顺,两个年轻人一见面,四只眼睛顿时就对上了,就像芝麻粘了糖,扯都扯不开。但“八万五”可不想养熟了的家雀,变成了野麻雀往外飞。因为他一直在心里把自己得意的徒弟当作准儿媳。再说,金花爹对这门亲事也赞同。这一来,就把周来顺和刘金花活活拆散了。后来,周来顺为了心上人,竟一辈子未娶,把心事全都用在了“南词戏”上。传统的“南词戏”,号称大戏三十六,小戏七十二,这些大小戏本和唱腔,周来顺烂熟于心,因此,他被人称为“南词戏”的“活戏篓子”。

今年春上,刘金花老伴儿过世了。想着自己和个不爱的人过了一辈子,想着周来顺为了她一生未娶,想着想着,刘金花就伤心起来,不久也病倒在床了。

金花老人有个侄儿叫李子文,在西山县文化局当艺术科长。听说婶娘病了,就急忙赶回乡下看望老人。李子文走进房中一看,发现婶娘睡着了,但眼角挂着泪,口里还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。他俯下身子细细一听,这才知道她念的是:“顺哥,顺哥……”

李子文很早就听说过婶娘年轻时的故事,这时一听婶娘的话,就知道她是在念记周来顺。李子文轻轻唤了几声婶娘,可金花老人只是稍稍睁开眼皮,接着长叹一声,眼泪“哗”地往下流,但是一句话也不说。

李子文是个聪明人,心想,莫非婶娘这病与心病有关?于是他就来到周家墩,把婶娘的病情对周来顺老人一说,想把他接到西山。

周来顺听说刘金花病了,恨不得生出八只脚,当即就和李子文赶到了刘金花的病床前。刘金花一听到他的声音,顿时病就好了一大半,但周来顺还是坚持要把她送到医院……

再说唐乐秋和伍长球,他们只知道刘金花是西山人,可西山宽着哪!她到底住在哪个村庄呢?小车驶进西山县城,他们便四处向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打听。好在刘金花当年也算得是个名角,虽说费了一番周折,他们总算打听到刘金花住的村子。可等他们心急火燎地赶进村时,却又听人说刘金花病了,被她的侄儿和个老头子送到了县医院。

唐乐秋忙问,那老头可是姓周,东山口音?村里人说,是呀。唐乐秋一听,顾不上多说,连忙转身往县城赶。

来到医院,两人走到病房门口,就听到周来顺在里面说话的声音。唐乐秋正要推门进去,却发现伍长球愣愣地立在那里不动弹。

“走啊,进去呀!”

伍长球迟迟疑疑地说:“唐局,你一个人先进去吧,我,我得去方,方……方便一下……”说着,不等唐乐秋回应,就急急地走了出去。

唐乐秋只好一个人走进病房,见房里只有周来顺一个人坐在床前,不见西山文化局的人,心里一喜,忙向周来顺说明来意。

周来顺听说是县里特意来找他记录整理“南词戏”的,顿时激动得嘴唇直打哆嗦:“这……这是真的吗?太好了!太好了啊!”可话一说完,他又朝病床上的刘金花看了看,眼光顿时暗淡了下来:“只是,只是……”

这时,躺在床上的刘金花说话了:“顺哥,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!你去吧!”

“可你的……”

刘金花知道周来顺的心事,忙接过话头说:“我没事的,再说,这里不是还有医生吗?你就放心地去吧。”

周来顺刚一坐进小车,伍长球从厕所里溜了出来。周来顺一见他,忙问:“伍馆长,你也来了?”

伍长球干笑两声:“是呀,是呀,我也来……来了,我和唐局是特意来接你的……”

傍晚时分,小车又一次驶进了周家墩。

村里人见昨天西山县的人刚把周来顺接走,今天东山县的人又把他接了回来,不知搞的啥名堂,都围过来看热闹,七嘴八舌地问着正从车里走下来的周来顺:“顺爷,政府的人找你干啥啊?把你接来接去的?”

周来顺望望唐乐秋,然后哈哈一笑说:“找我干啥?政府现在要抢救保护‘南词戏’了!请我回来录音录像呢!”

“啊——”乡亲们的嘴巴齐齐地张成了个“O”字,然后又说:“抢救保护‘南词戏’?那我们的顺爷可就成了宝贝蛋子啦!”

是呀,唐乐秋心里想着,要想申遗成功,这老爷子可不就是个宝贝蛋子么?可得把他看好,别再让西山的人把他给弄走了。于是他便接口说:“是呀,乡亲们,你们的顺爷那可真是个活宝贝啊!过两天,县里就要来人请他录音,还要给他录像,拍电视,你们可要把他招呼好啊!”

临走时,唐乐秋拉着周来顺的手,再三嘱咐他,这几天哪里也不要去,就在家里好好休息,练练嗓子,三天后,县里就会派人来。

周来顺把唐乐秋的手握了又握,说:“唐局长,只有把‘南词戏’抢救保护好,我死了才会闭上眼,你放心,我哪里也不会去!”

三、偷人出了岔

转眼三天就过去了。这天一大早,唐乐秋命伍长球亲自带队,带着文化馆的音乐干部,电视台摄像记者,还有县剧团的录音师和两个拉胡琴的,一大帮子人,呼呼隆隆地开往周家墩。

伍长球一走,唐乐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,便泡了杯好茶,抽出一支烟来点着,然后就拿起一张文化报,边看边想着心事:他娘的!先把录音录像等基本工作搞好,然后再把有关文字资料整理出来,往上一送。嘿嘿,这“申遗”的准备工作不就全部到位了吗?到时候再把相关的资料送给头头……

唐乐秋想得正美哩!谁知这时桌上的电话“嘟嘟嘟”地叫唤起来,伸手一接,电话是伍长球打来的。伍长球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说:“唐局,不好了!周来顺这老东西不见了!”

“啥?不见了?到底怎么回事?你给我说清楚!”

伍长球告诉唐乐秋,他们一行赶到周家墩,发现周老汉门又锁着,去问村里人,但这回村里人谁也不知道老汉到哪里去了。

见村里人一个个都摇头都说不知道,伍长球恼怒地说:“我们前两天临走时,唐局长不是和你们说……说好了吗?叫你们好好招呼着他,怎么就让他不……不见了呢?”

但伍长球发火,村里人一点也不买账,反而笑嘻嘻地说:“我们又没吃帮你看人的饭,凭啥帮你看住他?”

“你别说了!”唐乐秋啪地一下那电话挂了,转身就往门外走。他娘的,这老东西!临走时说得好好的,他哪儿也不去,可怎么又不见了呢?不行,靠伍长球这家伙办不了事,看来老子得亲自再去一趟!

唐乐秋赶到周家墩,见伍长球还没找到周来顺,十分不解,便自言自语地说:“奇怪呀,这老汉哪里去了呢?莫非又是被西山的人给弄走了?”

其实,唐乐秋猜得不错,周来顺老汉还真是被西山文化局的人给弄走了。但他们并没有亲自出面。

西山县早有就“南词戏”申遗的打算,文化局长张耀武和县里的头头还曾多次上省,来回跑了好几趟。当李子文说到周来顺的事,他顿时喜眯了眼。这人别看比唐乐秋年轻好几岁,却是个懂艺术的行家,人也鬼精鬼精的。要不是怕两县文化部门搞僵,他早就去把老爷子接来了。这时一听说周来顺到了西山,心道:他娘的,好机会送上门来了!于是他连忙带着李子文到医院看望两位老艺人。可到病房一看,发现只有刘金花一个人躺在床上,周来顺不见人影。

李子文急问婶娘周来顺哪里去了?刘金花高兴地说:“东山文化局的局长亲自带人把他接走了,说是请他回去发掘整理‘南词戏’哩!”

张耀武听了这话不禁一怔,可一望刘金花,他顿时有了主意,心道,如今的周来顺好比是头牛,但刘金花就是那栓牛索。他忙对李子文使了个眼色,转身就走出了病房。见李子文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出来,张耀武忙说:“快,快以你婶娘的名义给周老爷子打个电话,就说他一走,你婶娘病情顿时就加重了!”

你想,刘金花在周来顺心中是啥位置啊!她一出面打电话,周来顺能不来吗?

周来顺一来到西山,张耀武不敢让他再呆在医院里,就派李子文把他送到“南洋大酒店”住了下来。

再说唐乐秋多方打听,知道周来顺不仅去到了西山,而且还被安排在一家宾馆里住下了。

这天夜里,天上下着蒙蒙雨,唐乐秋和伍长球偷偷来到了西山县城。

你道他们到西山来干啥?原来他们是来“偷”人的!

“南洋大酒店”是个新加坡人开的,是西山最高档的宾馆。唐乐秋一边往里走,一边想,他娘的,这西山文化局为个糟老头子,还真他妈舍得!

两人走进贵宾楼,就直奔308号房间。

周来顺正准备上床休息哩,突然听得有人敲门,心中疑惑,可还是把门打开了。

唐乐秋一见周来顺,心里气得直鼓泡,可脸上却堆满笑容:“周老啊,我们又来接你了!”

周来顺见是唐乐秋和伍长球,不觉有点尴尬,嘿嘿笑了声:“这都是金花妹子打电话,说她的病情加重了,要我来看看她,与西山文化局没,没得一点关系……”

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?周来顺越这样说,唐乐秋心里越明白。但他不想揭穿,反而顺着说:“我知道,我知道与他们无关。好了,不说他们,时候不早了,我们还是回东山吧!”

见唐乐秋现在就要他回东山,周来顺不由矛盾极了,回想这些天来,西山的各级领导对他就像亲人一样,县长还来看过他。如果自己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,这心里觉得很有些过意不去。可如果不走也不行啊!先不说自己是东山人,就凭人家大老远地来接自己,何况又是局长亲自出面,自己一个糟老头子,何曾有过这样的面子?思来想去,最后还是乡土观念占了上风,周来顺便动手去收拾东西……

但小车一出宾馆大门,周来顺突然叫了一声:“停车!”

“怎么啦?”

“我想请你们把我送到医院去一趟,我还想再去看一眼金花妹子。”

司机听见这话,就把头扭过来,望着唐乐秋。唐乐秋朝车外一看,见李子文正朝宾馆而来。他暗道一声:“好险!幸亏早来一步。”然后,他就朝前努努嘴,司机顿时会意,开起车就跑。

为怕夜长梦多,一出县城,唐乐秋就决定抄小路。司机听说要抄小路,有点担心地想,走小路得路过太白湖,还得过一个湖汊,路可不好走啊!但这话,他不敢说,只好闷头开车。

小车一开上土路,雨便越下越大了。太白湖区的路,形似泥鳅背,中间高,两边低,天晴还好说,可这一下雨,就立马变得滑不溜丢地。司机一路上小心翼翼,总算到了他担心的那个湖汊。

这湖汊前面有段下坡路,小车刚往下走时还好,可没走多远,小车便扭起了“秧歌舞”,顿时把个司机搞得手忙脚乱。但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,小车扭着扭着,就呼隆隆地直朝湖里冲去……

司机急踩刹车,小车刚一冲进水里,就停了下来,但车身一大半全浸在水中。好在湖汊不深,压力不是很大,里面的人用力把门打开,狼狈不堪地爬了出来。只是上岸时,一个个浑身都是湿淋淋地。早春天气,乍暖还寒,只一会儿,全都冷得直打哆嗦。

娘个蛋!看来今晚回不去了!唐乐秋气得直骂老天,虽说这时,他冷得说话也结巴了,但他没忘骂那司机:“你狗……狗日的,是咋……咋开的车?今天夜里,无论如……如何,你也得把车给老子弄出……出来!”说完,他就把司机一个人扔在湖边,悻悻地带着周来顺和伍长球到附近村子借宿去了。

四、夜宿小渔村

三人走进一个小渔村,唐乐秋就叫伍长球去敲开了一户人家,可主人把他一看,又听说是来借宿的,说啥也不肯。

周来顺见罢,便对主人说:“你这人要不得,别人有了难处,理当帮助,这才是咱湖区人做人的本份,再说,他们这两位可是县里的大干部……”但主人可不管这一套,抢白周老汉说:“县里的干部咋啦?这些当官的越大越不是东……”可话说一半,便盯住了周老汉说:“这不是顺老爷子吗?原来是您老人家啊,对不起啊,多有得罪,来来来,快请进,快请进。”一认出周来顺,主人态度立时大变,十分热情地把他们往屋里请。

唐乐秋一边往里走,一边想,如今这些老百姓都是咋啦?在他们眼里,我这个堂堂的局长,竟还赶不上一个唱戏的糟老头子?

等三人进来后,主人把周来顺安排在前房,唐乐秋和伍长球在后房,住在一张床上。主人刚一走,伍长球便把门一关,一边脱着湿衣服,一边骂骂咧咧,说这儿老百姓真不是东西。

湖区风大,大多人家的房屋不高,且大都是那种老式木板墙,不隔音。唐乐秋虽说也想骂人,可担心前房的周老汉听见,便指指前房,说:“你呀,你少说两句行不行?”

伍长球平时很少下乡,更没有在乡下住过。想着自己为个糟老头子活受罪真是划不来!加上他第一次和个男人睡在一床,尽管这人是他的上司,还是很不习惯,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。

其实唐乐秋也没睡着,贴着板墙听了一会儿,见前房没动静,还传来一阵阵轻微地鼾声,估计这老汉睡着了,他便轻轻地问伍长球:“怎么,睡不着是不是?”

伍长球身子动了动,算是回答。唐乐秋说:“你呀,嫩着呢!你想呀,我一个堂堂的局长,为啥为个老头子亲自来回奔波?遭这个罪?我这样作,可都是为了你呀……”

唐乐秋为啥突然要说这个话?原来这伍长球不仅是他的心腹,而且和他关系不一般。当初唐乐秋看得不转眼的那文化馆小会计,你当是谁?她就是伍长球的妹妹啊!

唐乐秋到文化局时间不长,就借口调整,搞了个假考试,表面上说啥,用人要人尽其才,择优录用,其实暗中早就把答案告诉小会计背熟了。不用说,这次小会计考了个第一。几天后,小会计就调到了局机关。小会计上班的第一天,唐乐秋亲热地拉住她的手,好半天也没舍得放,笑眯眯地说:“真是人才呀,难得的人才呀!”

“人才”进了局机关不久,就成了唐乐秋的小情人。这还不说,为了回报小情人,还把当时在文化馆当事务长的伍长球提拔为馆长。一个成天提着蓝子买菜的人,突然提为馆长,不但全局的人吃惊,就连“人才”也没想到。一天,“人才”偎在唐乐秋怀里问:“你为啥对我们一家人这么好?”唐乐秋把酒糟鼻一擤,摸了一把“人才”的小脸蛋说:“首先是你对我好啊,如今不是提倡做人要懂得感恩吗?人哪,不懂感恩,那还叫个人吗?”

自从拥有了“人才”,唐乐秋常常感叹时光过得太快,眼看自己马上就要奔五十了,最多还能干这一届,就要退下来。常言道:人一走,茶就凉。可退下来了,得有个心腹之人接替自己位置才好。可这伍长球,除了能听自己摆布以外,狗屁也不懂,说话还结巴。要想把他拉到局长的位子上,真是比登天还难!

幸亏这次县里想“申遗”,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啊!这回唐乐秋亲自带着伍长球来回奔波,你当他是真的想抢救保护“南词戏”?才不是呢!他是想,如果能把这事办成,那可是大功一件啊!不仅自己在县里头头面前说话有份量,同时也为伍长球晋升铺平了道路。到时自己在头头面前一推荐,加上暗中活动活动,该走的门路走一走,该出手时出出手,到时,伍长球当局长还不是鸡窝里捡鸡蛋,顺手拈来?

听完唐乐秋这番推心置腹的话,伍长球激动得从被窝里拱起来,望着唐乐秋,笑嘻嘻地说:“我……我要是能当,当局长,唐局,您可就有可……可能当副县长了!”

我能当副县长么?伍长球的一句热屁,把唐乐秋的心也给拍得“砰砰砰”地乱跳腾。他赶紧下床,悄悄来到前房,轻轻推开房门一看,见床上的人睡得很沉,还传来轻轻的鼾声。

回房时,唐乐秋一边往后走,一边在心里祈祷着:老爷子,好好睡一夜,明天和我回县里,可千万再别出啥意外啊!

可是第二天清早起来,还是出现了一个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的意外。

唐乐秋醒得早,睁眼一看,发现衣服不见了,被子上有张纸条,上面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:“拜拜”。而且字的后面还打上了三个感叹号,愣愣地立在那里,很决绝的样子。

这是谁写的?和谁拜拜?唐乐秋盯着纸条怔了好半天,不知这是搞的啥名堂。但突然他心里一激灵,穿着短裤赶紧冲到前房一看,只见被子叠得整整齐齐,而周来顺老汉不见踪影。

唐乐秋喊了几声主人,发现主人正在厨房里烤着他和伍长球的衣服哩!

唐乐秋心头不由一热,忙问主人:“周老汉哪里去了?”主人说:“早走啦!还说你们两个为工作太辛苦了,叫我莫惊动,让你们多睡一会儿。”

唐乐秋又问:“他到哪里去了?”主人说:“回家了,说是回去等你们。”

幸好司机昨夜就找人把小车弄了起来,唐乐秋忙叫醒伍长球,然后急急朝周家墩而来。可车行半道,伍长球突然开了聪明孔:“不,不对!唐……唐局,我看那老东西不是……是回家,而是又到西山……山去了。”

“你凭啥这样说?”

这时伍长球支支吾吾地告诉了唐乐秋一件事。原来多年以前,周来顺就找过伍长球,说他年纪大了,希望文化部门派人趁自己还能唱时,把“南词戏”的资料好好整理一下。可伍长球这混球一个买菜出身的,他懂个啥?不但不去整理,还对周来顺大声嚷嚷说:“我们的经费紧张着哩,饭都没得吃,哪还有心事整理你那狗屁‘南词戏’?”所以当时在西山县医院时,他担心周老汉对他有气,就借故上厕所,不想和周老汉正面接触。

伍长球说完,唐乐秋摇了摇头,想说啥但又没说。看看时间还早,湖区又没去往西山的客车,估计周老汉只能是步行,走不了多远,肯定能追上。想到这里,他便对司机说:“快快,掉头,追!”

五、定要追上你

这一回,伍长球还真是说中了!这时,周来顺正在湖滨的土路上,一步步朝西山县城走去。

昨天晚上,小车出了事,当周来顺从水里爬起来时,见唐乐秋他们浑身上下也被湖水浸得像个水淋鸡,顿时好生感动。心想,这些当干部的也真不容易,为了“南词戏”可是费心又费力啊。这大半夜的,他们本该在家里睡大觉,可为了我这糟老头子,却在湖中浸冷水。后来去借宿时,见那户主人对他们不敬,周老顺实在是看不下去,这才开口说话了。直到躺在床上,周来顺心里还觉得过意不去。心想这次回去,一定得好好地配合唐乐秋他们,把“南词戏”的资料整理出来。谁知他这边正在想着心事哩,后房伍长球骂人的声音传了过来。周来顺连忙假装睡着了,还故意打起了鼾。接着,他便听见唐乐秋对伍长球说的那番话。尽管唐乐秋的声音压得很低,但木板墙不隔音,他们的谈话还是被周来顺听了个一清二楚。

狗日的!原来是这么回事呀!听完这两个家伙的话,周来顺气得当时就想起床回家。可又一想,就算回家,这两个家伙也不会放过他,还会找到家里去的。这时,他不由又回想起在西山呆的几天,觉得西山文化部门的人还像个办事的样子。对,要想把“南词戏”抢救保护好,看来得靠他们。

天刚蒙蒙亮,周来顺就悄悄地起来了。谢过主人后,便急匆匆地出了门。

日上三竿时,周来顺走出了湖区,再往前走,就离西山县城不远了。望着前方县城的轮廓,周来顺不由兴奋起来,赶紧加快脚步。可他刚从土路跨上柏油路,就发现一辆小车从后面急急驰来。周来顺心想,该莫是唐乐秋他们追来了吧?他扭头盯着那车一看,不禁大吃一惊,来的可不正是唐乐秋的车?

周来顺心里一急,扯起双腿就跑。可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,哪跑得过小车?眼看小车就要来到跟前,周来顺想,这不是个事,得想个法子,用眼一瞅,见大路旁边有条小路,正好这条小路也是朝着县城方向。只要进了城,就算被他们追上,晾他们也不敢用强。想到这里,周来顺转身就拐上那条小路。

再说唐乐秋,当时小车刚一掉头,手机就叫了起来,原来县里通知他回去开会。他便打算自己搭班车回县,对伍长球:“你继续去追赶,一定要把周来顺给我追回来!”

这时,伍长球见老汉突然拐上小路,小车的优势一下全没了。便对司机说:“快,下车追!”

周来顺在前面跑,伍长球和司机在后头追。结果可想而知,前后的距离越来越近。周来顺这时已跑得气喘吁吁,而且小路前方还有一大堆黄土堆在路边,形成了个小山坡。昨夜又下过雨,黄土路变得很滑。眼看跑不动了,他索性停了下来。

伍长球见周来顺突然停了下来,不由大喜,在后面高声喊着:“周老,你别跑,快和我一道回东山去啊!”

周来顺对伍长球本就没啥好印象,一听他的话,心里的火不禁又冒了上来,又朝前跑去。

周来顺爬上黄土坡,伍长球他们刚好也赶到了。

伍长球正要伸手去拉周来顺,没想到周来顺猛地往下一蹲,翻身就朝坡下滚去,同时嘴里还大声说道:“打死我也不跟你走!”

周来顺只道自己滚到坡下,伍长球就无可奈何了。可他哪里想到,这堆黄土是户人家在盖新房,起地基时,将黄土堆在路面上,那下面可用石块打好了墙脚。周来顺滚了几滚,脑袋一碰,磕在了一块大石头上,眼皮翻了几翻,就一下子昏死过去。

这突然的变故,打了伍长球一个措手不及,他立在土坡上,呆呆地望着坡下的周来顺。过了一会儿,司机总算醒过神来,心想,这要是弄出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
司机弯下身,准备朝坡下爬。这时,伍长球一把拉住他:“你这是……干,干啥?”

“干啥?救人啊!”

“不,不能救!”

“为啥?”

“你咋这么蠢啊?”这一下,伍长球说话突然变利索了些:“把这老东西送,送进医院,得花多少医药费?咱们本来就穷得要死,何必没事……找事?再说,他这是自己滚下去,又不是我们推,推的,就算这老东西死了,也与我们没啥关系。趁着没人看见,我们还是快……快溜吧!”

但俗话说得好,要想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伍长球追赶周老汉的事不仅被人看见了,而且这人还是李子文。

周来顺住进了宾馆,张耀武便对李子文说:“你负责照顾老爷子的生活,好吃好喝尽量地侍候。这时花点小钱算不了啥,咱们这回做的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!”

昨天夜里,李子文去了一趟宾馆,发现周来顺不在,以为老汉是到医院看婶娘了,当下并未在意。清早一起来,他就开着车到乡下买了几只土鸡,准备给两位老人好好补下身子。谁知快要进城时,他便看见前面两个人在追个老头子,接着又见老头子滚到了土坡下,而那两人没管他,径自朝路边的一辆小车走来。

李子文把车开到近前一看,这两人不就是东山文化局的人么?当下便有些怀疑,莫非滚到坡下的那老人就是周来顺?

为怕被发现,李子文赶紧把车往前开了一段,等东山的人一走,又把车倒回来,然后就朝那黄土坡下跑去。

李子文一见昏死的周来顺,顿时气得鼻孔冒青烟,心里暗暗大骂:“这两个猪狗不如的王八蛋!”一骂完,他赶紧打了120……

周来顺被送进医院,张耀武也赶了过来,开口就问李子文:“你打120,可你报警了吗?”见李子文摇头,张耀武就说:“快报警!”

李子文不解地说“张局,你这是……”

“别问那么多,叫你报就报!”

西山的警车在两县交界的一个收费亭,追上了伍长球。

一进公安局,伍长球就大喊冤枉,可警察有证据啊!才不管这一套,硬是把他和司机关了起来。

当张耀武得知警察只是关住了伍长球,而唐乐秋并不在车上,过了两天,他又带着李子文走进了公安局。

看着西山的小车走远了,李子文便问:“张局,你为啥一边叫我报警,一边又来为他们说情?”

张耀武呵呵一笑:“你不懂,大鱼没逮着,一个小虾米关着有啥用?”然后他又带着李子文赶到医院。周来顺已醒了过来,并无大碍。张耀武就把嘴巴凑到老人的耳边,咕咕哝哝地说了好半天,见周来顺直点头,便把李子文叫到身边,小声说:“你回去后,赶紧带人布置一个灵堂……”

六、算盘打歪了

唐乐秋开完会,等到夜里也不见伍长球回来,打他手机竟然关机。

他娘的!不成气的东西,死到哪里去了啊?直到他心急火燎地等了好几天,伍长球这才灰头土脸地走进了办公室。听了伍长球汇报,唐乐秋气得直想骂娘。见还伍长球在那里结结巴巴地说个不停,唐乐秋实在忍不住了,便大喝一声:“滚!”没想到伍长球刚一走,他就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,说是周来顺被救到医院后,不治而亡。

周来顺的死是真是假?如果是真,那可是伍长球造成的啊!而且这事说到底,与自己也有间接关系,唐乐秋一来觉得心里有愧,二来也想探探真假,于是便叫上伍长球,立马赶到西山。在街上买了一挂万字头鞭炮,还买了个大花圈,叫伍长球扛着,一道来到了西山文化局。

西山文化局在会议室里布置了个灵堂,正中挂着周来顺的遗像。冰棺里躺着的人,白布蒙着脸和身子。

唐乐秋一走进灵堂,就叫伍长球点燃了鞭炮。“嗵嗵嗵”的鞭炮声惊动了张耀武。张耀武一见唐乐秋,就说:“老兄,你怎么也来了?”接着,他又满脸愤色地说:“周老爷子在宾馆里好好地住着,可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没安好心,竟把老爷子……”

唐乐秋心里其实好想打开冰棺看看,可一听张耀武这话,便胡乱地支应几句,就打道回府了。

回到东山不久,县里头头就听说了此事,把唐乐秋狠狠训了一顿,再也不提“申遗”的事了。

唐乐秋仿佛一下老了十多岁。这天,他正斜歪在老板椅上想心事,突然办公室被人轻轻敲开。来人是李子文,送来一份请柬。因为西山县申遗成功,“南词戏”的全套音像资料也整理出版了,特邀各县文化部门领导前去参加音像发行仪式。

这天,唐乐秋一个人悄悄出了门。可他到西山后,刚一下车,就见伍长球也赶来了。

上午十点,发行仪式准时开始。

唐乐秋找个位子一坐下,伍长球就凑到身边,说个不停。意思是,这“南词戏”本来应该是由东山来申报,他狗日的西山有啥资格?唐乐秋烦了,闷吼一声:“住嘴!”然后紧紧地闭上双眼。可一会儿,一阵热烈的掌声,掀开了他的眼帘。唐乐秋不经意地朝台上一瞄,猛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主席台上走来。原来这人不是别人,而正是那个已死去一年多的周来顺!

看着周来顺,唐乐秋仿佛一下子明白什么,看来自己是被西山耍了一把啊!

接下来,出了一件更让唐乐秋吃惊的事,当主持会议的人说,下面有请张副县长讲话,唐乐秋发现走到麦克风前的人竟是张耀武。

会后,张耀武看到唐乐秋,便走过来,一把拉住他的手说:“老伙计,你也来了,其实啊,咱们两县可同时申报嘛,这叫啥来着?哦,对了,叫资源共享嘛!”

共你娘个头!唐乐秋心里气得直冒泡,转身就往门外走。可他刚走到门口,就碰到周来顺。周来顺热情地打了个招呼:“唐局长,你也来了?”

唐乐秋干笑一声,见门口人来人往,就把周来顺拉到一旁,面带怨色地说:“周老爷子,这‘南词戏’主要是发源于我们东山,你也是我们东山县的人啊,你这样做,对得起家乡的父老吗?”

周来顺沉吟半晌,然后呵呵一笑说:“是呵,我是对不起家乡的父老,可我对得起‘南词戏’!再说,我也是自愿‘死’过一次的人了!之所以不回东山,那是害怕啊……”

“害怕,你害怕个啥?”

“我是害怕……”周来顺停顿一下:“我是害怕回到东山,再好的经,也会被那些歪嘴和尚给念歪了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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