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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人花

更新时间:2024-03-29 15:17:08

1

女人花

晓禾要去新加坡交流一年。

那地方不远,在地球都已成村的年代,手续齐全的话一天可以跑个来回,所以晓禾并没有把出国当回事,倒是几个走得很近的朋友,非要以饯行为由,突击性的聚会,姐儿几个轮流做东,今天饮茶明儿吃饭、打球、郊游什么的,几乎天天都有活动。

这天晚上的K歌是若素安排的。晓禾记得初识她的时候,她并不爱唱歌,一个人矜持地坐在流光溢彩的歌舞厅一角,眨巴着一双水波盈盈的大眼,看别人一曲一曲地跳,听别人一曲一曲地唱,一曲终了,不管悦耳还是刺耳都跟着鼓掌,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。可晓禾却从她恬静的微笑里看出了拘谨和不安,还有欲逃离而不能的无措,跟多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。

那是市作协一年一度的会员联谊晚会,风流倜傥的才子成群,追逐美色是寻常风景,他们并没有因为若素坐在角落就视而不见,一个个地跑上前去献殷勤,美女,唱点什么我给你点去?美女,跳支舞吧?若素一次次地摇头,一次次礼节性地解释着什么。

怜惜之意油然而生,晓禾领着若素从一个少有人知晓的通道,绕到市作协的楼顶花园,她就在作协上班。那天是农历十六,月色很好。楼顶习习的凉风驱散了白天秋老虎散发的暑气。一堆纤竹在风中婆娑,碎影晃动在防腐木做成的长凳上,也摇曳在长凳上的若素和晓禾身上。两个女人,鸟瞰车水马龙万家灯火,将城市的繁华与喧嚣,人群的热闹和虚与委蛇,都置之于脚下。沐浴着皎白的月光,晓禾看到了若素的舒展。

“我不会跳舞呢,也很少唱卡拉OK。”若素说这话的口吻里带着些许感激。

“我也是。单位男士的脚对我的舞功比较有共识,惨遭践踏后没有一只再敢大义凛然地去鼓动主人向我发出邀约了。”

她们在对方身上嗅出了同类的气息。都来自农村,骨子里还有浓郁的乡土情结;都不擅长也不喜欢应酬;业余时间不打牌都喜欢写点什么,都属狗。

那晚,两个从田埂曲曲折折走进朗城的女人,说了很多话……

偶然的相遇,不经意的发现,彻夜的长谈,让两个原本是慢热型的女人,快节奏地走进了彼此的内心,晓禾和若素都为此感到欣喜。

后来,晓禾发现漂亮文静看起来应该很有朋友缘的若素,尽管与身边的人相处得不错,亲戚同事、街坊邻居甚至附近卖菜补鞋的摊贩,都喜欢跟她打交道,她却几乎不向人敞开心扉,身边没有一个走得近的朋友。有了这点发现,晓禾常拉她参加小范围的活动,晓禾的三五知己也就成了她的朋友。

相较于若素,晓禾的接触面就宽得多,流浪过多座城市,又在市作协组联部工作多年,所谓朋友就多了起来。不过,这些朋友被晓禾放在半径不一的同心圆里,跟哪些人什么时间做什么事,她都有比较清晰的界定。

2

“亲爱的,你到了么?婆婆突然身体不舒服,我要晚些来,你们先唱。”晓禾刚到预订的KTV,正想打电话,若素的短信就到了。

“好的,需要帮忙吗?”

“不用,医生已经看过,开了处方,我这就去抓药,等婆婆吃下情况好转我就过来。”

信来信往间,其他几个朋友也陆续到了。准备开唱时,服务生却怎么也启动不了电脑。换地方吧!有人提议。服务生着急了:大姐们啊,别换了,你们都是这里的老主顾了,包容一下,我马上叫人修好,待会儿送你们一大果盘。

嘴闲着,就得说点什么。居住在核心部位的朋友,说起话来百无禁忌。“晓禾,凭你那高中肄业的英文基础,出国去还寻得回来不?”

“你孤陋寡闻了吧?一则,本人谨记毛主席的教导,发扬活到老学到老的优良传统,二十六个字母一个没忘,对我你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刮目相看。二来,新加坡百分之六十的公民是华人,咱万一迷路了随便逮俩长得像同胞的路人问问不就行了?”

“哎,晓禾,你这资源闲置有十多年了,在咱这城市熟人多你不敢胡来,去新加坡了得铆足劲儿开发了吧?”这姐们话音刚落,那姐们的高腔又起:“切,什么闲置啊,人家晓禾暗地里开发一下还通知你啊,又不是地下金矿,挖一点少一点,留下痕迹能让人发现。嘻,若真闲置了十多年,根据用进废退的原理,那功能早就退化了,你看看,咱晓禾这面色,细嫩红润得弹指即破啊,和修行的尼姑哪有可比性?”

“住嘴,是可忍孰不可忍!你们不要玷污我的信仰好不好?你们不知道信佛的人无比尊重佛法僧三宝啊?居然敢议论我心中的圣僧?阿弥陀佛,快来渡渡我身边的这些无明吧。”

嘻嘻哈哈的笑声,比从各个房间的门缝里偷跑出来四处肆虐的飙歌声,更为响亮。

晓禾现在已经百炼成钢,朋友们也敢当面调侃她了。若早几年,她心里还有伤,曾认为永远也痊愈不了的伤,就不能容忍别人如此肆无忌惮地谈论她的感情生活,再好的朋友也不行。

二十一岁那年,晓禾不遵媒妁之言违抗父母之命,嫁给了相恋四年的高中同学。在镇上读高二时,她和村里同校上高三的洪山青互相喜欢上了,父母知道后勃然大怒,什么自由恋爱,就是伤风败俗!晓禾在父母还没来得及采取曾经在姐姐们身上演练过多次的--诸如捆绑、暴打等制裁措施时,就借钱南下深圳闯世界去了。

此后三年,晓禾与洪山青失去了联系,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,隔着时空的人只有写信一种联络方式。洪山青没等到晓禾的信就已经高中毕业,镇上的中学无一人高考及第,他拿到毕业证的当天就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出山的班车,往深圳,找晓禾。洪山青被涌向特区的汹涌人流,冲击得晕头转向,根本不知道晓禾在哪个角落。他服从生存的第一需要进了一家电镀厂,上班时被厚厚的防护服包裹着,下班后被浓浓的思念折磨着。但洪山青到底是高中毕业生,有阅读的习惯,他常买报刊杂志看,藉此打发闲暇。有那么一天,他就看到了晓禾的名字。

尽管手头拮据,洪山青还是拿出补贴家用后所剩无几的铜板,买了一束玫瑰花和好多晓禾爱吃的零食,去找她。在他们重逢的当晚,在晓禾简陋的出租屋,他们上演了人生的好些个第一次:第一次接吻,第一次看到异性的身体……

那个晚上,与身心无比舒畅的洪山青不同,晓禾的愉悦主要在精神层面,身体只是冲动兴奋,却没有很舒服的感受。后来,后来在洪山青的引导和体贴下,她的身体被彻底唤醒,很快就体会到了性爱的妙处。陶醉的晓禾常常感慨,造物主真是神奇呵,将女人造成这个样子,又将男人造成那个样子,这个样子的女人和那个样子的男人,契合在一起简直绝妙无比。

晓禾觉得做女人真好,她越来越爱洪山青,自从有了高潮的体验,她开始明白,爱情不仅是精神层面的,它也受身体感受的支配。她和洪山青做爱,感到越做越爱。没过多久,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,她对洪山青都产生了严重的依赖。

在贫穷而相互拥有的日子,晓禾觉得自己很幸福。她满以为,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。然而,26岁那年,她却选择了离开。

3

若素服侍婆婆吃了药,蹲在床前陪着她,直到她静静地睡去。觉得腿有些麻,若素便用手撑住床沿支起身子,一瘸一瘸地走到阳台上。上弦月起得早,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在阳台上,若素刚推开一扇窗,秋夜凉爽的风马上鼓动帘子纠缠上女主人的颈和脸。

若素住在19楼,鸟瞰车水马龙灯红酒绿,她想起了与晓禾初识的那个夜晚,也是这样凉爽的夜风,只是月亮比今夜的大一些圆一些。还差一个星期,她和晓禾就相遇三整年了。那晚,她和晓禾都没有唱歌,而今晚,晓禾她们已经在尽情地唱吧?

和晓禾唱过一次歌之后,若素才知道她那“吓人”之说严重失实。晓禾是女中音,唱蔡琴、德德玛、降央卓玛等人的歌,很像那么回事儿。若素则是女高音,但由于从没训练过,先前又不知道自己适合唱哪些歌,唱着唱着曲调就有点开小差。晓禾根据若素的声音特点帮她点了几首,她唱着觉得嗓子舒服多了,竟唱出一些原唱的韵味来,不由得自信心大增,唱歌的兴趣也慢慢浓厚起来。

这次若素本来计划要唱一首《五百年情缘》的,陈瑞的原唱,她已经学得差不多了。“自从那个春天把你遇见,我的心变得不再孤单。”歌词是如此契合她的心境,正是那样的,遇到晓禾时,她心里就有种预感,从此以后她的生活可能会发生一些改变。

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,改变悄无声息地发生,若素的心变宽了,虽然知春仍有怨、感秋亦生悲,但情绪打结的次数明显地减少,即便纠缠成结也比以前容易理清一些。人非草木,个个有情,若素的内心世界丰富细腻,比起没肝没肺大大咧咧的人来,她需要宣泄的情绪更多,却又不擅敞开心扉,只用笔去写,因此情绪的下水道就显得过于单一和狭窄,时不时堵塞。

晓禾尽管也有多愁善感的基因,但她的经历要比若素丰富,多年的磨砺换来圆润通达。在若素看来,她遇事镇定自若,待人沉稳大气,和她相处人的胸襟会自然而然地开阔。若素是个聪明人,她并不需要晓禾刻意扮演清道夫的角色,潜移默化中她看清了晓禾所拥有的宣泄情绪的管道类型和疏通工具,掌握了她的疏通方法,一旦管道堵塞,就自我拓展。一千多个日夜过去,若素的管道建设卓见成效。

若素想把《五百年情缘》唱给晓禾,唱的时候她还准备把歌词改一改,春天改成秋天:“自从那个秋天把你遇见,我的心变得不再孤单。”是的,那个秋天的遇见,让她的生活有了现实中的朋友。可是,晓禾要走了,一走就是一年,她走后,我的心会回到孤单的状态吗?若素只这么想想就觉得难受。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,21点过3分,得赶紧过去了,再不去就要散场了。

蹑手蹑脚地走到婆婆床前,若素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,体温正常,呼吸也均匀。她迅速地拎起包,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边。刚要开门,几声梦呓中的呻吟从婆婆房间传出,若素本能地停下要出门的脚步。女儿读寄宿,丈夫出差未回,家里只有快七十岁的婆婆,她生着病,万一需要端茶递水身边没个人可不行。若素在门边迟疑了半天,还是慢腾腾地走回阳台。

月光更加皎洁,若素搬了一把小木凳坐下。多么冷清和空旷的夜啊,很难想到,曾几何时,这套80平米的两居室是多么的热闹和拥挤。

4

刚入住的那年,若素的丈夫江小海就把乡下的父母接到城里,他想让劳累了一辈子的老人,晚年享享清福。婆婆生养了十胎,个个长大成人,为了那群孩子,在偏远贫瘠的农村,公婆吃尽了苦头。知道若素怀孕,见儿子来接,公公婆婆便揣摩儿子儿媳是指望他们带孩子,就不想去,想起带孩子婆婆就厌倦得不行。江小海明确表态,不要他们带孩子,城里的医疗条件和生活条件好,把他们接到城里他放心一些。

待女儿出生,若素只好把妈妈请来帮忙。那年若素的姐姐和妹妹也到朗城谋生。她们在她家楼下的巷口,开了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店,晚上姐姐把货物拾掇拾掇打个地铺容身,妹妹就只能住在她家了。

凑巧的是,小海的八姐、姐夫那年也带着孩子到了朗城,在步行街卖服装,租房得花钱,公公发话:就住家里吧,自家人有房子为什么还要花那冤枉钱?一到晚上,十来号人汇集在狭小的空间里,吃饭时坐的坐站的站倒也好办,睡觉就只能见缝插针地在客厅和餐厅开铺。住在房间里的人如果要上卫生间,就得跨栏式前进。有天深夜若素睡眼惺忪地没把步幅控制好,不小心踩上姐夫的手腕,睡梦中的姐夫本能地抓住侵犯了他的脚,吓得若素入夜再也不敢喝水。

那是若素人生中最难的时候。经济拮据、家事繁琐、没有半点自己的空间,唯一能倾诉心事的日记也没有办法写,她感到自己快疯了去。

若素的月子还没坐完,妈妈就回乡下了,一则家里还有爸爸她放心不下,二来她实在不愿在鸽笼似的两居室里添堵了。妈妈是带着担心和忧虑离开的,她不知道若素在这桩婚姻里能不能过好。这孩子别看外表柔弱,性子可倔着呢,认识小海不到两个月就扯了结婚证,以后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呢?

中年得子,公公婆婆从小就溺爱小海,除了读书从不让他干屋里或者屋外的活计。小海聪明,会读书,一直是公公婆婆的骄傲,那骄傲在他高考时更是登峰造极,他居然考上了人大新闻系,全县仅他一个。毕业后又分配到朗城市政府工作,那可是大城市的衙门呢,不是一般出息的人能进的。有事没事,两个老人喜欢出门走走,走着走着就会走到市政府门前,看庄严高悬的国徽,那么大,怕是比老家的簸箕还大吧?他们想象不出儿子在里面工作的样子,只觉得神秘、神圣。

这么有出息的儿子,居然娶了个没正式工作的媳妇,婆婆怎么也想不明白。她认定若素和小海不般配。基于这种认识,婆婆对若素和她的娘家人,有种本能的瞧不起和防范。

孙女出生后,公公婆婆老大不高兴,而今时兴独生子女,国家不让吃公家饭的人生二胎,若素生个女孩,岂不是断了他们江家好不容易延续下来的烟火?刚开始,有亲家母带孩子、做饭,他们安享清闲,也不好明着说什么,只摆摆冷脸。等到亲家母回去,小海安排他们帮忙做饭,他们的不满就溢于言表了。公公婆婆不直接挑若素生女儿的错,知道小海会骂他们老封建,只就一些琐事发难。譬如,对若素的姐姐妹妹在他们家吃住非常生气,若素是嫁给了他们的儿子,他们又没陪嫁过来,凭什么长期在江家吃住啊?这不是明摆着占江家便宜吗?就算买了菜米,那还要花油盐水电钱呢!

若素的姐姐妹妹就尽量不去她家打扰,她们开的店太小,无法生火做饭,又吃不起快餐,就餐餐泡方便面吃。

见姐姐好些天没上门,妹妹又早出晚归,若素就暗地里把钱给妹妹,叫她多买点菜回来,给姐妹俩改善一下伙食。若素对婆婆说,今天妹妹买了菜,您帮忙做一下吧,晚上叫她们一起吃。婆婆撇了撇嘴,没作声。做饭的时候,却没动那些菜,饭菜的分量明显只够她们自家人吃。

若素没上桌吃饭。她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,眯着眼咬着牙洗菜、炒菜,淘米、煮饭。初冬,自来水的寒意很重,若素觉得透心的冷,她清醒地知道,自己还在月子中,不能干的事情很多,可她偏偏就干,干了能怎么地?干了会死人不成?

当她拎着大盘小盆的饭菜走向巷口小店的时候,极力控制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。剖腹产后愈合得不好的刀口开始疼痛,她不得不将挺立的腰佝偻着。她狠狠地感受着这疼痛,疼痛带给她一阵阵快意,反抗的快意,自虐的快意!她含着眼泪微笑,原来,自虐是可以如此的痛快啊。

晚上,若素忍不住跟小海说起此事,身上散发着酒气和其他暧昧气息的小海草草地安慰了她几句,便酣然入梦。那寥寥几句安慰之词,让若素泪流满面,从此断了向丈夫倾诉的念想:没事,亲爱的,你看电视里那些洋娘们,身体都壮实得很,他们可从来没有坐月子之说。

夜里,女儿的哭闹惊醒了小海,他很生气地竖起身子:“你怎么带的孩子啊,吵死人了,我明天还怎么上班呐?”

想到这个人是自己选择的,想到这桩婚姻是自己心甘情愿去赌的,若素只能隐忍。漫长的隐忍让她的心荆棘丛生,刺得自己遍体鳞伤。

时隔多年,回首往事,若素的心境一次比一次宁静。只是这天,或许是想着晓禾即将远行,忆及过往,她有些心绪难平。

5

“你好,请问你是晓禾么?”一个陌生的号码来电。

“是我,请问您是?”

“你不要管我是谁,你究竟是不是晓禾?”那端的男声把自己的语气整得跟怨妇责难情敌似的。

晓禾不耐烦地挂了电话,谁这么无聊啊?好些年前若有这种电话,还是能让晓禾紧张一下的。用了别人的老公,自然会遇到找麻烦的女人。

离开洪山青之后,晓禾很长时间不想碰男人,对男人既有心理上的厌恶,也有生理上的排斥。遇到男人示好,只要他超越合理距离一点点,晓禾就会起鸡皮疙瘩,甚至呕吐。

离婚后,晓禾离开南方到了北京,那是一座文化底蕴极其深厚的城市,因其深厚,所以它拒绝底蕴不深厚的晓禾。在人才济济的京城,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她,只能去应聘单看业绩不问出处的业务员。拉业务,跑广告,白天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,一家单位一家单位地跑,晚上回到租住的地下室,她累得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年轻的躯体却是奇怪,任凭再累,半夜醒来,却又精力勃发。多少个漫漫长夜,晓禾在欲望无以排遣的苦闷和焦灼里煎熬着,她渴望淋漓尽致的宣泄,却拒绝接触男人,她不知道除了洪山青还有谁能带给她那种灵肉融合的幸福,除了洪山青她还能通过什么途径达到那种极乐。

身体里蛰伏着一头猛兽,晓禾能清楚地听到它的咆哮,却拿它毫无办法。夜半三更睡不着,她便爬起来看书,或者用笔抒发一种情绪。写完后就随手投给报摊上经常能看到的报刊,没承想竟有文字被报刊采用,日积月累达到一百多万字,这为她几年后在朗城市文联的求职打下了基础,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文联主席录用了她。

又是通过报刊,洪山青知道晓禾去了北京。他知道晓禾不会轻易见他,就处心积虑地带着她的母亲上北京检查身体。母亲身体不适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,省城的大医院也去看过,就是没查出个名堂来。晓禾也动过让母亲上北京的念头,却终因生存的忙碌未寻到合适的时机。

事先并不知道洪山青会同来,当他跟在母亲的身后出现时,晓禾很想转身就走。她无法原谅他,却不能拒绝千里迢迢前来就医的母亲。随后几天母亲检查身体,晓禾只请到半天的假,全程由洪山青陪同,跑上跑下,缴费取单,亲生儿子一般。

母亲悄悄地劝晓禾:“山青人好呢,给他个改正的机会吧。”

晓禾未置可否地笑了笑。改正?大凡改正,都是因为知错,洪山青可认为他有错?

母亲离京的前一天晚上,为了感谢洪山青对母亲的悉心照顾,晓禾在母亲歇息后陪他出去消夜。天热,洪山青提议喝点冰啤,晓禾的酒量很有限,那天却来了喝酒的兴致,一杯接一杯地猛喝,归去时酩酊大醉。那天晚上,她做了个梦,梦见有人像洪山青那样吻她,那样进入她的身体,她得到久违了的酣畅淋漓,却没看清那个男人是谁。

醒来时,晓禾发现自己和衣睡在洪山青所在宾馆的房间,而他睡在另外一张床上,衣冠整齐。几个星期之后,晓禾居然发现自己怀孕了。她百思不得其解,离婚一年,她只有一次梦里的亲热,难道梦中的性事还有这等功能?

晓禾本想不声不响地做掉算了,但后来还是忍不住给洪山青打了个电话,别的没说,只咬牙切齿地奉送给他五个字:“你个王八蛋!”

当天下午,洪山青就出现在晓禾面前。他是个细心的男人,他想,晓禾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骂他呢?肯定是发现趁醉要她的那件事了。那晚她醉得那么厉害,他帮她擦洗,吻她,要她,再给她穿好衣服,她都沉睡未醒,尽管她其间有本能的迎合,但那都是下意识的活动。为什么事隔那么久,她会发现呢?只有一种可能,她怀孕了,而她又没有(至少是最近没有)接触过其他男人。

“晓禾,留下孩子,我们从头开始吧!”洪山青的眼里写着恳求和期待,晓禾的眼神却凌厉得可以杀人,她伸手甩了他一个耳光。她不知道为什么甩他,明明身体感到愉悦,明明内心也有厮守如初的期望。她的心绪非常复杂,她爱眼前的这个男人,却更恨他。这个男人开发了她却又无情地伤害了她,让她失去了接纳男人的能力。

态度坚决地做了人流,晓禾离开北京漂泊到上海,应聘到一家都市类报纸做文艺版面的编辑,接触面和眼界逐渐宽广起来,有同行的相互切磋和提携,晓禾的写作步入了上升通道。

晓禾试图重新开始一场恋爱。报社有个同事,与晓禾来自同一省份,祖辈为耕,两人算是有共同的文化背景和成长经历。和晓禾一样,那人下班后常待在办公室看书写作,周末亦然。就这样,两人走进了对方的视线,交往便多了起来。在微波荡漾的相互体恤和关怀中,晓禾的身体终于可以不抗拒他的拥吻了。及至做爱,也就顺理成章,只是与曾经拥有过的体验相比,太过平淡了点。

手机铃声再次响起,还是刚才那个号码,晓禾掐掉,对方再打,不屈不挠。晓禾就接,看谁这么无聊!居然是洪山青换了新号码,拿腔捏调地逗她。

“想不到洪总顽劣之心不改呀,都奔五了还有心思调戏良家妇女?”年岁渐长,晓禾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再剑拔弩张,自有了一份通达和圆润。

“嘿嘿,传说才女要出国了,临行前可以接见一下我不?”

“腿长你身上,想去哪儿我管得着么?”

6

邀约大家嗨歌自己却爽约,若素觉得不好意思,第二天中午,她想请姐儿几个吃饭,晓禾却提议,天天海吃海喝的,也觉无趣,反正也到周五了,江小海出差没回,不如带着老人孩子去“懒人居”玩两天。若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。

懒人居是晓禾买的住所,它临朗山水库而建,依山傍水,有院落有篱笆,距离城中心一个半小时的车程。院子外面有一条土路,野花和小草点缀在路旁,路的外边是水库。行人的视线穿过前方通透的栅栏可看到院落里的紫竹,一堆一堆的。另外几个方向筑有篱笆,篱笆上爬满了绿色植物,蔷薇、紫藤、木香、凌霄、炮仗,等等,花季未过,满院溢香。院子的西边辟有菜园,种着时令菜蔬;东边栽着几棵高大的白玉兰和合欢,还有两棵已长成伞状的丹桂。后院是梅园,各类梅树长在绿色的草皮上,有的枝条往上或者斜生,有的垂直向下,有的枝条天然扭曲如龙腾游。盘下这栋房子在春暖花开的季节,晓禾的思绪就已经穿越夏秋,看到了梅花傲雪而放的胜景。

房子的主人随儿子移民澳洲,这座老房子便要找个合适的人接手。按说这么好的环境,厌倦了都市生活有点小资情调的人,如果手头不紧张,都会乐意去买。但这房子有美中不足的地方,最主要的是路难走,门前通往城里的土路长约5公里,仅容一张小车通过,一到雨天就泥泞打滑。其次是太偏僻,比不得别墅群,成规模成建制,要清静有清静,想热闹可热闹。懒人居附近一天看不到几个人,只偶尔有垂钓爱好者光临,好多人都嫌太冷清了。再者,欧式结构的房屋年代有些久远,需要花点力气修葺才能一新。

但晓禾喜欢,成为专业作家之后,她不怕冷清,也不担心是否安全。自父母离世,晓禾就感到在这个世界已了无牵挂。能活着,就开心的活,万一遭遇不测,也是命中注定,完全可以坦然接受。三年前,她皈依佛门,自断一切念想,在任何偏僻的地方都待得住。菜园子里有没施农药化肥的菜蔬,她吃着觉得舒畅,没事便不想出家门。此处适合懒人居住,晓禾顺手取名懒人居。

若素也极喜欢这个地方,当初晓禾卖掉市区的两居室,算上所有的积蓄,还差二十万。她就和江小海商量,借给晓禾二十万,促成了这桩买卖。

晚上晓禾从水库管理员手里买了条鱼,炒了一盘土鸡蛋和几个小菜,开了坛五月做的杨梅酒,老老少少四个人,吃得痛快,喝得微醺。

离十五还差几日,秋月将圆未圆。婆婆和女儿睡觉后,若素和晓禾坐在丹桂树下,就着月光和浓郁的桂香,泡一壶普洱,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。相见亦无事,不来常思君。她们两个,只要在一起,说话或者不说话,内心都觉得特别的安详。夜很静,晚风拂来,有桂花飘落杯中。

《女人花》的曲子响起,是若素的来电铃声。晓禾知道若素喜欢梅艳芳的《女人花》,特意为她设了这个曲子。

“嗯?你回来了?提前了?我在晓禾家。嗯,妈和江珊都在。来接我?太晚了吧,我明天早点回来。非得来?不会吧?妈和江珊都睡了呢,把她们吵起来不好,你就一个人睡一晚好不。找小姐?要得,行,你找吧,多找几个哈。”

“是江小海吧,瞧你,多幸福啊,小别胜新婚,人家想马上见到你呢。”晓禾打趣,“要不,你开着我的车先回城吧,明天我再把祖孙俩送回来。倘若他真去找小姐了,有你后悔的。”

“嗨,管他呢,他若真要找小姐,不必挨到现在。放心吧,他常用这方式说话的,说是要提高我的免疫力。多少年了,一问他在哪里,他就一本正经地回答,在按摩,在泡妞,你来